母亲和书

韩逸茜 2017-10-09

我家不是书香门第,或者说,压根和书香搭不上边。

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正是经济需要迅速发展的饥饿时期,外公被工业的浪潮卷到了江西,挖过煤,做过商人,开过窑场。那时外婆就待在家里,带着尚年幼的母亲和舅舅,下田,养猪。

长女如母,母亲那时还只是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开始在灶台上煮饭,挑着担子到河边洗衣,跟在外婆身后收稻谷。她抱着箩筐,经常一不小心就栽到沟里去,曾经被石头刮破了下巴,留下的疤痕到如今仍依稀可见。外公大字不识一筐,更别说提笔写信,所以一去便是整整一年,杳无音信,只有同去的村人提早回来带来短短的口信。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外公回到了家,再也不打算走了,母亲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听母亲说过,她念初中时成绩挺好,但自从外公办了厂,母亲忙着做小工,学业也便止步于高中。

这大概是母亲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了,这也因此成了她最大的梦想。

母亲虽然没读好书,但在她的潜意识里,知道读书是有用的。在我只有一点点大时,记忆中的母亲总捧着一本《读者》。每隔两个星期,她总会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到报刊亭,从我头上接过去的那本薄薄的杂志,母亲可以翻来覆去看好几遍。1993年那版早已掉了封面,纸张泛黄,字迹都已看不大清楚的《读者》,至今还压在母亲的箱底。

小学一、二年级时,母亲怕我看不懂长篇的文章,她就让我读读那些笑话,笑话浅显易懂,读来又十分有趣,渐渐地我便对阅读产生了兴趣。当我真正有了自己的阅读主见时,母亲买的那些书便满足不了我的胃口了。我开始自己拿钱买书,买来的书都塞进了书柜。

不知何时起,母亲也在我的书柜前徘徊,她挑好书时会郑重其事地走到我的面前,好像毕恭毕敬地请求我的准许。在一旁看着看着,她又小声喃喃:这书我竟有些看不懂。语气中有些许忧伤。我还为此有点小小的骄傲,但我后来看到母亲在读杨绛先生的《走到人生边上》,她读得热泪盈眶,这本书我压根没看懂过。母亲毕竟是母亲,这本书,我得读上一辈子。

上了初中,学业繁忙,阅读这件事被我搁下了,母亲因而时时在一旁叮嘱,让我别忘了看书。夜深了,母亲在灯下埋头读书的背影让我有些动容。我从未想过,被一个不知名的理想牵引着的背影,竟会如此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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