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露的康乃馨

韩逸茜 2017-08-14

童年的世界总有一些具体的东西作为明证。比如说白桦林、荒草坡,比如说稻田瓜地。我的童年记忆却与父亲一大束康乃馨密切相连。那束和着眼泪的康乃馨,是我一生中永不褪色的记忆。

天刚亮,同房的病友可能正在梦乡。这时,虚掩的房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位一脸疲惫的中年男子探进半个脑袋向里张望。睡眼惺松的我定晴一看,原来是爸!

红的,一大束康乃馨,我惊呆了。那天,爸可能因为刚下班,所以穿着那身深蓝的工作服,可能外面风大,脸上似乎有些灰尘。清早的雾水打湿了他的发尖,脸上带着风的痕迹,看起来比以前沧桑了许多。然而,我禁不住想笑,爸的样子笨拙而滑稽,他那一身装扮与他胸前一大束康乃馨极不相称。我总以为,鲜花该是有着某种浪漫和情调。爸朝我这边走来,我咧开嘴在被窝里偷笑。“哦,醒了。”爸惊诧的表情让我知道我是多么爱睡懒觉。“嗯,可是,老爸您这花是送我的?”我还是有点怀疑。这一问,爸反倒有点紧张,两只手不停地换着拿花,脸上泛起了红晕,慌乱地点了点头。“昨天还和你妈商量着买什么,后来觉得康乃馨不错。一大早我就到花店拣了几束新鲜的,只是店主将它包得太鲜艳……”爸停住了,他可能真的不习惯这种送花的场合。

爸爸翻遍了抽屈终于找到了一个插花的瓶子,很脏。我端祥着那一大束火红的康乃馨,竟不知怎么已被感动了。我又想起出事的那天,妈的慌乱,爸的平静。都怪我骑车太粗心,脚差点摔成骨折。当时只记得一阵剧痛,好可怕。爸背着我急匆匆地赶往医院,一路上没歇过。我伏在爸的肩上,我清楚地看清了他脸上的汗珠。三楼,我不知道那长长的楼道有多少级,也没有目睹爸将我送进骨科室后的气喘吁吁。那绝不是一段好走的路……爸捧着花瓶进来了,脸上是憨厚的笑。那一刻,我有种想哭的感觉。人说,朴素的爱,确是伟大的爱。

不知何时,爸已插好了康乃馨。一个人憨憨地排列每朵花的顺序。左边,右边,向上,向下。我静静地凝望他,感受满屋里清晨的祝福。花瓣上,一滴露珠滑落下来。微妙的情感里,康乃馨也懂得为我流泪。

许多年后的今天,当我看着“一草一木总关情”的作文题目,当我在云起雨落之间拾掇往事的时候,当我重又变得儿童般容易感动的时候,我发现,长长的人生其实就是一草一木似的不会褪色的细节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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