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桥眼

何思丹 2017-03-23

旧些时候,天上的星星还会在地上燃着火光,打更人举着的灯笼在水面升起降落。远处古寺昏沉的钟声遁过泥土,颤动叶露,摇开花香。一泓黑水在夜里流淌着,无人能闻的歌声将波光吞吐。

眼波横的是水,眉峰聚的是山。古人善于观察也善于比喻,他们将天地万物一勾一抹地绘上灵气。风能划动那摆渡人的小筏,将山谷翠色驶乱;雪青的小花在水中破碎重又盛放:山南水北,何其美妙。而若要近些领会,总得要有个载体以承。于是乎,伐竹刨木,堆石垒土,拱起了这世间最为温婉的镜影——桥。

桥,在中国人的心中总有着特殊的意义。中国桥里,要数拱桥名气响亮。一弯一架,一括一横,便有了有情人盼望着的一年一度的相会,吹箫玉人看着远处寒江上单薄的明灭火光而作的浅笑,笑声与六朝金粉同在远方笙歌奏和。

古语有曰“天圆地方”,拱桥便以圆为基础形状,在水中将这一片碧落划入桥洞,以圆纳方。待到日东升,水天际会处泛起鱼肚色,天空幻化为一片赤练随云飘动,此时晨光熹微,小轩窗映出点点微光。桥洞宛然静止倒映水面,静待山间风起,便起涟漪皱了一江春水。俨然一汪桥眼,萃集天地之精华,融汇万千之情愫。

或许有人会说:“桥是为承载人的,何苦究其形状?方条圆块,又何必费心营构!”世间万物且如白云苍狗,万丈高楼于嘈杂声中腾起金光,人类于是以主宰者自居,视桥如廉价琉璃,用于装点各处。

于是乎就连打着所谓山村招牌的餐馆都要造座“小桥流水”来招徕顾客,其造价照例不菲。人人争相称赞的背后,只有于其间上蹿下跳的孩子偶然问一句:“诶,为什么找不到桥眼呢?”

称赞的话戛然而止。是啊,桥眼呢?那与水相映方现的桥眼去向何方了呢?

于是人们放下手中的活计,追问起桥眼。

当那名一腔悲伤的诗人来到桥上,他的手搭在覆着一层暖湿水汽的栏杆上。他棕色瞳孔里的桥,西下落日里的桥,还是水中一汪澄澈动人的桥眼啊!那里面,是吹箫玉人的血色罗裙,是与打更人相伴的绿色磷火,是漫天彩云的世界啊。那时他抬起头,见到大地铺满霞光,落叶翩翩,飞花阵阵,全然不觉缕缕清风挟带十年寒窗的气息已越过“万顷之茫然”。

哦,天地间还有如此事物啊!

于是人们会起身推开家门。

于是人们会来到桥边,带着老人、孩子和朋友。

于是人们会低下头去端详,倚靠着温润的栏杆。

那时风刚止,水初平,黄发垂髫桥上齐聚。而我,正立于桥眼之上啊。

“日午画船桥下过,衣香人影太匆匆”,终于见到了那水中的桥眼,一汪桥眼就是我梦里的世界。

如果你心中还存有旧日的星火,就一定要去这样的桥上走走。去看看,去看看那承载了千年水乡情怀的桥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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