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石榴又开花

清扬婉兮 2017-02-14

我一骨碌爬上树,腾个身子坐在树杈上,一只笨拙的手却小心翼翼地摘那石榴,像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在偷长生果。随着“咔”的一声清脆响,石榴蹦跳着到姥姥的手上。

鲁迅先生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这恐是要热闹极了。姥姥的院子里只有一棵树,但树下总能看到一老一少。

在这片凉阴下,多少次,姥姥的大葵扇缓缓地摇起清风,助我酣眠。盛夏里,枝干旁逸斜出,密密匝匝地盖住了整个院子,遮住了那片小小的四角天空,遮住了月亮的叫喊,遮住了星星的眨眼。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候,蟋蟀声总能穿过穿过密密的叶在我耳边道这悄悄话;到了晨曦破出的时候,邻家的海棠香总能跳跃着进入我的鼻翼,鼓动我起床。于是身子一骨碌塞进上衣里,提着裤子在院子里乱跑。我被木桌上放着的一张瓷白的碗,碗里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珍珠累得很高,拈起一粒放在嘴里,清,甜!余味里还夹着露水的芬香。姥姥身后那个狭小而有限的院子,曾是我童年一整片天空。

如今,姥姥的院子里只剩下一棵树,好几年,没有果子。

然而我也发现我再也不能回到我之前那个岁月里去了。那个石榴树茂盛得像浓郁的海洋的季节,那个散发这厚重气息的故土,以及那个可以低着头牵她走路的小孩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人生在世,如同石榴一样,一时能开花结果,一时需要休养生息,有点酸,有点甜。命里有的,不用强求也会来,命里没有的,无论如何费尽心思也不可得到。姥姥的时间到了,她就要暂时或许永久的休息了。她的人生走到了最后一程,岁月就要用无情的手带走她,教会我什么事真正的离别。那个孩提时代的故土,也许只剩下一棵树抑或一座坟墓。

但我会将和她一起的所有回忆小心收藏,在人生的后半场常常翻阅,不让它们尘封如往事,渐渐消失。

我顺手又摘了一颗石榴,轻轻一跃,拥入姥姥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