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鬼鬼说:“我有点体会到张国荣的感觉了。”
我仰起头,逆着光,看见她正以一种类似八爪鱼的奇异姿态站在七楼的防护栏上,闭着眼,在风中摇摇欲坠。
“把生命定格在最美的一瞬,如虞姬一般,受万人敬仰。”说完这句话,鬼鬼睁开眼,望着远处昏黄的落日,若有所思。
我低下头,突然想到三天前鬼鬼也是用这么悲凉的语调,告诉了我一个我们俩谁都不愿提起的事实:我们上高二了。
如《半生缘》里曼桢哽咽着对世钧说“我们回不去了”一样,鬼鬼也是哽咽着对我说“我们上高二了”。普普通通的六个字,却如惊雷般弄破了我们幻想的泡泡。
曾经,我们彼此许诺,谁也不上高二。
[02]
谁也不上高二,也许这听起来很可笑,却是我们执着的全部。鬼鬼说她要带着笔记本去丽江,而且一定要带那种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牛皮纸笔记本,然后在青砖垒成的小酒馆里,做一只慵懒的猫,整日窝在散发着青草香的岩石上晒太阳。开心的时候就写东西,不开心的时候就看自己写的东西,如此随性而又充满阳光。
而我,则想在海南热情的阳光下和大海中的珊瑚跳舞,露出并不好看的小腿和肥嘟嘟的腰部。
我们幻想得此美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乐此不疲。
[03]
当然,鬼鬼没去丽江,我也没去海南。
鬼鬼依旧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研究sinx,而我则只能在拥挤的游泳馆里品尝自来水的味道。我们像千千万万个高中女生一样,循规蹈矩,唯唯诺诺。
其实我们都知道,丽江与海南只是甜蜜的云彩而已。即使我们谁都不愿意承认,但最后我们都只能被现实牵引。
我们不抵抗,因为无力抵抗。
[04]
我曾计划过一次旅行。
从家出发,终点在内蒙。我用了四个月的时间设计路线,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攒够了路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联系在内蒙的朋友,然后用了一天的时间给鬼鬼解释旅行的意义。
鬼鬼说:“记得带上皮鞋,渴了它可以是老酸奶,饿了可以当果冻,生病了就是胶囊。当然,它还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
一个很冷的段子,我却笑得惊天动地。
可鬼鬼没笑。
许久,她轻轻地说:“你是不会去的。”
[05]
鬼鬼是个伟大的预言家。
当打开衣柜的一瞬间,我便结束了关于旅行的全部幻想。
衣柜里衣服被叠放得整整齐齐,但我藏在衣柜里的存有这次旅行路费的银行卡却不翼而飞。
我当然知道这是父母无声的阻挠。这种做法就像是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宣告着我的一举一动他们都了如指掌。而我就像一个将节目演砸了的小丑,孤独地站在聚光灯下,不知所措。
所以,我选择沉默。
[06]
那个在内蒙的朋友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计算二次函数的定义域。她在电话那边连着吼了几十个“胆小鬼”之后,愤怒地挂了电话,而我继续沉默。
我想,她说得对,我只是一个胆小鬼罢了。父母的阻挠只是我为自己缺乏勇气找的一个借口。从我开始准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场精心策划的旅行定会无疾而终。
就像鬼鬼喜欢的杀人游戏一样,我们钟爱的都是过程的刺激与疯狂,和结局无关。
[07]
依旧是每天上学、放学,也许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生活。
只是偶尔会想起那些流产的梦想。小时候我想当科学家,小学时我想当老师,初中时我想当明星,而现在,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高二女生,享受为数不多的宁静。
2014年的6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没有勇气像苏格一样说出“我爱吉他,至死方休”。
我不敢。
[08]
语文老师说:“我害怕有一天你们会像我一样在世俗中磨平了个性。”
我想她说得对。只是,我们始终要在世俗中生活,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某位哲人说:“别等有钱了再去实现梦想,那样很廉价。”
廉价吗?也许吧。我并不颓废,也没有像别人说的那样感觉“压力山大”,我只是突然没了梦想,没了方向。
于是,我喜欢上在迷雾中辨别沉着的落日或是初升的新月,看它们遥远地隐藏在天际,带走一个又一个梦想。
[09]
鬼鬼说:“我不想做梦了。”
我点点头说:“我早不想做了,做不起。”
试卷上鲜红而刺眼的分数,是对我们选择逃避现实最残酷的惩罚。
我们只能选择,认清现实。
[10]
于是,我决定做一个苦修的女生。
未来也许不会后悔。
[11]
梦中大片的油菜花与天际相连。我和鬼鬼牵着手躺在田野里。微风拂面,舒适而柔和。
鬼鬼说:“世界如水,我是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