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

赵芷萱 2016-11-12

每每临了中秋。我总要在琵琶弦上拨出一曲《月儿高》,半是应景,半是爸爸喜欢听。然今次再弹起那优美的曲调,却无人聆听——爸爸在中秋前回老家脱孝了。

是的,奶奶走的时候正是三年前的中秋。当时几乎所有的儿孙都赶了回去,而我却因为学业未能前去尽孝,只能独自在家对着朦胧的月思念我最亲最爱的人。

记忆中,回到老家与奶奶相处的日子并不多,但其中有一次是在中秋。

那时尚小,还未上学,便可以在老家滞留到中秋节后。可也正因为年纪小,所以那段记忆早已模糊得不成片段了。大略记得的,只有那几袋粗糙的麻饼,以及坐在院中赏月时清风中摇曳着的月季甜香。

因为回老家的次数少,所以对老家的记忆浅,然而院中那株足有一人多高的月季花却让我记忆犹新。听说那是我素未谋面、英年早逝的爷爷亲手种下的,故而奶奶对它有着非同寻常的感情。每次回老家,总能日日见着腿脚不便的奶奶扶着凳,颤巍巍地挪到花前,小心翼翼地为它浇水,一脸的严肃认真。

奶奶走的那一年暑假,我是回去过的。那时我撺掇爸爸把那株月季花移回家来,一贯慈爱的奶奶知晓后竟发了脾气。我吓坏了,连忙赶着去认错。奶奶什么都没说。只是颤巍巍地扶凳走到月季旁,看着绚烂绽放的花朵出神。过了许久,她才喃喃道:“别的啥都没了,总要叫我留个念想啊!”我连连点头应承,奶奶才笑了笑,在凳子上坐下,缓声道:“妮儿(北方人对小姑娘的统称)啊,我给你说说你爷爷的故事吧……”奶奶絮絮叨叨讲了一下午,而她的口音与用词对于我来说,的确有些晦涩,我只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件事我是听清了的——这株月季花,是在一年中秋时分种下的。中秋是合家团圆的日子,这花也就是团圆的象征。想想这一家子的兄弟姐妹,平日里总是各奔东西,聚少离多,若是再把这团圆的象征拿了去。岂不是暗示这个家要支离破碎?于是我再不敢有移花的念头。

应该是感到自己时日无多了,在我回家前的一天,奶奶忽然把我叫进她的屋子,压低了嗓音,用一种几近恳求的语气对我说:“妮儿啊,留下来过了中秋再走,好不好?”那时我只当她是平日里太寂寞了,好不容易远方的小儿子与孙女回家聚一聚,舍不得我们离开,于是安慰她:“那咋成啊?我还要回去上学。奶奶您放心,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回来看您的。要是有事儿,您给我们打电话。”奶奶点点头,脸上却写满失望,一句话也不说,慢慢扶着凳子挪到那株怒放的月季花前……

终于到了回家的那天,城里的姐夫开车来接我们。奶奶一早就坐在了门口的大青石上,沉着脸,低着头,心神不宁地抚摸着手中的茶杯。我们简单地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奶奶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汽车启动了,她才小声问:“妮儿啊,赶啥时候才回来呢?”看着奶奶落寞的神情,我鼻子一酸,哽咽着回答:“这个……明年有空……再看吧……”奶奶别过头,过了好久,才回头道:“嗯……一路小心……”汽车一路绝尘而去。我不敢探出头去向奶奶挥手道别,但还是忍不住透过玻璃窗望向越来越远的老屋。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样一幅画面:奶奶坐在大青石上,坐在朝阳的金晖里,不住地向我们挥手,神色泫然欲泣,显得那样寂寥。风,把老人一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丝缭乱,宽大的衣衫猎猎而舞。我忽然觉得奶奶竟如此瘦小……

我想,如果能预测未来,我一定会多留几日,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种无法挽回的悲哀。失去了,才真正明白亲情的可贵。

年年岁岁中秋同,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夜,我再次弹奏起《月儿高》,我在天堂的奶奶,您可听到我的倾诉?我在老家的爸爸,您可与我心有灵犀?中秋夜我们在明月下团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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