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脚行走在堤岸上的黑猫

林莹 2016-11-12

“同桌,快快快,把脸侧过来,定住了哈,让我们几个人练练手。”我把脸侧过去,面前是阿星放大了无数倍的无比兴奋的五官,还有那句她每次都要申明一遍的:“我们老师说,多画长得‘复杂’的人有利于提高画工。”

班里的几个美术生都围了上来,我忍着在阿星两肋各插上一刀的冲动,拿了本书,娴熟地坐定,不再动。身后又隐约传来几个主攻声乐的女生的歌声。

如果阿诚知道小高每天为了练气息独自在操场上跑步一小时;如果阿诚知道阿星明明有洁癖却依旧每天弄得身上沾满颜料。手上都是画速写和素描时抹开阴影的黑得反光的炭和铅;如果阿诚知道主攻声乐的几个女生平时忌口到不敢吃上火的东西,恨不得只吃素,并且对感冒忌讳到谈起就色变……如果阿诚知道这些,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说出“简单”这个词。

骑着自行车经过江滨路的时候,依旧看到黑猫气定神闲地在堤岸上走着猫步,目空一切的样子。

大概光线太昏暗,看着看着眼前就浮现出了班里几个艺考生的笑脸。

“同桌,如果让你写出三个想考的美院,你会写什么?”

阿星用力地在纸上写下:“国美!国美!国美!”义无反顾的样子。

“要是考不上呢?”

“那就复读。”

“要是还考不上呢?”

“接着复读。”阿星看我还欲开口说话,又补了一句,“一直读到考上为止。”

班里的每个艺考生,似乎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一阵来自江面的凉风拂过,我打了个激灵,视线中仍是那只黑猫,我竟然看到它微微翘起嘴角,似乎在说:“目空一切也是一种生活态度。”

或许吧……

03

黑猫在堤岸上跑的样子很轻盈吗?要是踩在你的身上你就不这样觉得了。黑猫的猫爪不会痛吗?不会的,它的猫爪长了肉垫。

有一段时间。我看着黑猫总是想着这些。不是因为黑猫踩了我,而是因为钢琴老师在教我如何“有力道”地弹钢琴时,曾在我双肩上弹过一小节曲子帮助我领会。

以为弹钢琴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手指在琴键上起舞,很轻盈?别傻了,若那弹钢琴的力道转移到你身上,你就会体会到骨头剧痛是什么感受了。

在我感觉自己的骨头就要被老师的手指刺穿之际,我终于迅速领悟了老师的意思。但是我同时也深切感受了什么叫“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就是说,我在用力地弹着琴。琴也在用力地弹着我的指尖。

再后来,手指就不觉得痛了,翻看手指的时候发现指尖都长了趼。可是,就算指尖长了趼,就算每天练琴练到困乏,就算挥了那么多汗,也未必会有如愿的结果。

再一次在比赛中落败的时候。我假装着风平浪静地依旧骑着自行车经过江边,终于还是忍不住停下来面对着广阔的江面。黑猫怡然自得地从我面前踱步而过,很孤傲地仰着头。

旁边两个老人穿着汗衫,顶着一头白发,坐在两张折叠小木凳上,拉着二胡,弹着琵琶,是一曲我没有听过的曲目,悠扬中带着悲伤,在茂密的树叶间填满空隙,与奔腾的江水相呼应,一江离愁别绪。

一曲毕,两个老人默默将乐器收回乐匣中。

“今天就到这里吧。”一个老人说。

另一个老人附和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各自散场了。

我于是豁然了。只是很可惜,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这两位老人,或许这也是一种缘分吧。

于是,每天依旧是窄窄的琴房,马力不够的风扇,黑白相间的琴键,却不再想什么得失。

闺密阿静时常来琴房看我练琴。身边通常还会跟着一个同班的名叫许易祺的男生。帮她拿着书包。静静跟在她身后,不怎么说话,看着她的眼神却总是明显地装着满满的宠溺。

“真贴心啊。许易祺,阿静运气真好。”我打趣他们。

“去你的。”阿静娇嗔地瞪我一眼,然后踮起脚尖去勾许易祺的肩膀:“我们是好哥们!”

许易祺还是不说话,微微笑着,只是在我们的对话中他脸颊上悄悄飘起两朵红云。

有一天许易祺却没有和阿静一起来,阿静抱着一叠练习册,背着书包,脸上挂着很深的黑眼圈。

“快期末考了。”她说。“上一次的月考我只考了年段第九。”

我知道阿静的梦想,在那个繁华的京都。

“加油!”最后我只能说,尽管很单薄无力。看着阿静离去的背影,在风中孤单得似乎转瞬就会被风侵蚀。

我们都一样吧,艺考生,或是非艺考生,在这条通往梦想的高考路上我们都一样,和黑夜里的黑猫一样,孤独前行,融进黑暗里,却在寻找那点属于自己的星星之火。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张爱玲曾这样说。

04

期末考结束的那天,七月份的雨刚下完第一场。

“晨珊,许易祺跟我说,他喜欢我,问我可不可以和他在一起……”我们坐在堤岸上,面朝江水,阿静的刘海在风中很柔软地舒展。

“你怎么说?”

“当然不行啦!”阿静很快地回答,然后看了一眼天空,叹了口气,身子也跟着这口叹出的气颓了几分,“都高三了。”

沉默。高三,太过敏感的一个词,于是我连那句已到嘴边的“其实许易祺是个很不错的男生”都无法说。

难挨的沉默显得格外漫长,面前是雨后湍急的江水一路向北,头顶上遮天蔽日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轻响,斑驳的树影于是也微微移动着,湿润的空气有几分清香。

一切都很有节奏,很有韵律,于是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自己腿上重复地弹着几个音。

良久,一直望着对岸的阿静突然轻轻呢喃道:“其实我很喜欢他。”移动的树影恰好遮住她大半个身子。有点阴郁。

我分不清,她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对岸的小镇上正扑腾而起的白花花的鸽群听的。也或许都不是,她只是说给自己听。

我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安分地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转头看见不远处,黑猫正蹲坐在堤岸上,眺望着远处。一只花猫跃了上来,试探,缠绵,然后两只猫不停地发出交错的“喵喵”声。

春天又到了吗?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