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着碎石,慢慢地走过来。
他走到我的身边,笑了笑,眼角的皱褶卷起,像几卷云升起那样。此刻的天空浮出薄薄的红霞。已经是日暮,我扔掉手中的木棍,一蹦一跳地进了那朱漆的大门。妹妹和弟弟便随我进了门。最后他缓缓转过身,合上门。他借着落日微薄的光辉,走到灯的开关处,稍稍顿一顿,才按下灯的开关。屋子变亮堂了。
他每天都是这样,大约到了傍晚的七点钟,便从南边的巷子走过来,然后随我们几个孩子一同进屋。谁都不知道,也不在意他下午去南头做了什么,却都能看见他脸上的笑意,被暮光染成暖色。他的身子佝偻着,皮肤也很粗糙,在他按下开关的时候,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手背上的皱纹,如同揉皱了的黄皮纸。
待我们几个孩子排成一列,打开电视时,他便从外衣的衣袋里摸出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面对苍茫的夜色,抽着一只烟。白色的烟雾飘飘渺渺地升腾起来,化作白色的云。一片并一片的云将他包裹,他看着夜里的小院,静静地思虑着,却没人知道他在想着什么。他总是一个人坐着,一个人思考。
若是家里来了人,我们几个孩子不过微笑着打着招呼,便又投入那绚丽多彩的电视中。只见他突然地来了精神,拍拂着自己的裤子,立刻站身来,迎了上去,似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故友,口中只顾着喊着,“哎呀,你怎么想着到这儿来了,快进快进。”丝毫没有避讳,怎样想的便怎样说。他的眼睛都随着嘴角笑。这种幸福是深入骨子里的。若是他与别人说起话来,聊到晚上十一点都是不足为奇的。
他的性格并算不上孤僻,与他周围的人一样,虽然不多话,但却是极喜欢热闹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看见他与其他的人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身旁搁着装满花椒的篮子,散着浓烈的椒香味儿。他们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争着发表自己的观点,毫无顾忌,毫不思索。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坐在苍凉的夜色里,思考着关于他,关于故乡的事情,他却没有感到悲伤。他每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就正如我每次回到同一个故乡,感觉那般熟悉和安心。
他是我的爷爷,也是故乡中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