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脚手架。
就是那种再平常不过的,几根木材一捆就可以被人踩在脚下的脚手架。
生活是日复一日的乏善可陈。重复的奔向各个工地,重复的被人踩在脚下,重复的听着单调的敲砖叠瓦声,重复的整日独自寂寞……
不过这样也好,我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用来幻想。
我总会想,如果一开始是被挑选到一米之外的那一堆里会怎样,会不会是云泥之别?我是不是会做一幢新房的顶梁柱?或者还依在我亲爱的母亲怀里,汲取着她丰富的养分,不断长高、长粗、长壮,直耸入天,与白云嬉戏?
很清楚那只能是想想。现实里,每天的路程是一段又一段冷冰冰的反射着煞白的光的水泥地面。我觉得,这实在是一种痛苦。
背上传来猛烈的咳嗽声。哦,忘记了,我的背上正蹲着一个男人,听人叫他“李大哥”。现在是歇晌时间。这个破旧工作服上落满灰尘的,面庞被生活磨砺得瘦削、纵横着每一次苦难痕迹的,浑身散发着汗臭的男人,自从来到这个工地后,每天歇晌都会独自顶着烈日,蹲在我背上,默默地看着前方,一言不发。
这里是一所小有名气的中学,我们面前是一幢教学楼,一幢每天吞进又吐出一千多名学生的教学楼。我觉得好笑,心里暗道:这一定是个傻子。
“李大哥?”一个衣着打扮和背上这位差不多但看起来还要小一点的男人——小王跑过来。
李大哥没动,他还是望着前方,望着那座教学楼。
小王顺着他的眼神看去,微微愣怔。
“想孩子了吧。”小王低低地问,语气却更像是陈述。
“没有……咳……”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又是一阵猛咳。
“你看看你啊!生病了吧。唉——不管咋说,身体最重要啊。”
“没事儿,老毛病啦。能省点儿是点儿,孩子要上学啊。”
男人低下头。
我看见空气里散乱着小小尘埃,像一场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大洪荒,没来由地心头一颤。
我扭了下身子,地上显出轻晃的影子。
“两位叔叔,吃饭啦!”一个不成熟的女声。
接着跑过来一个女孩儿。她的眼睛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她的脸也是黝黑的,除了身上这件穿了一年的颇有学生味的衣服外,几乎辨认不出她还是个未成年人。
她好像是跟爸爸一块儿来的,家里实在是穷,没办法上学了。
李大哥答应了一声,拍了拍小王肩膀,“没事儿,兄弟,咱好好干活,使劲儿挣钱,给咱孩子个好的将来!”
小王抬起头,看着李大哥,牵强的扯了下嘴角。
怎么会这么容易呢,不是说说就可以的。可是就算再难,也得坚持下去!
李大哥慢慢直起身子。蹲的时间太长,腿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去。小王忙和女孩儿扶住他。三个背影相互搀扶,向着一个简易的小棚子走去。
分明里,身体承接住一滴焦灼的泪。
或许不该想那么多,或许不该抱怨什么。我想。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过得好一点,他们却要用自己的血汗供养一家人,和他们相比,我算不上什么了啊。
他们离开前的对话又在耳边重响:
“快放学了,要不要看孩子一眼。”
“算了吧,不要给孩子丢脸啊。闺女啊,等叔叔有钱啦,也让你上学,行不?”
“真的?!太好啦!”
依稀望见,那个男人在烈日下回头望了一眼。
我是一个脚手架。
就是那种再平常不过的,几根木材一捆就可以被人踩在脚下的脚手架。
生活是日复一日的乏善可陈。重复的奔向各个工地,重复的被人踩在脚下,重复的听着单调的敲砖叠瓦声,重复的整日独自寂寞……
就像一场不断剪辑重放的老电影。
可是那个沧桑的男人说:努力!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