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的少年

黄敏华 2016-10-16

黑子高一开学第一天便是我的同桌。当然,我也是他在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为什么是第一个,因为他怕生。记得那天他拖拉着一个大布包跌跌撞撞地跑进教室,被班主任皱着眉大手一挥便指到了我旁边,他低着头挪了半天才坐下,有足足憋了半天才和我打了声招呼。那时是我的铅笔掉在他那边的地上,于是当他捡起铅笔递给我时,我俩才算真正打了个照面,他有些尴尬,别扭地说:“你好……我叫黑子。”

至于黑子这个名字,一开始会让我自然想到黑炭,因为他确实很黑,整张脸上唯有一双眼睛是亮亮的,还有他笑起来的一口白牙。据黑子自己说,那不过是乡下人随意取的名,他那么黑,是因为前阵子帮外婆到菜地里除草给晒得,七八月的阳光,的确有这个效果。

其实高中的生活便也就这么波澜不惊地过下去了,黑子与我也渐渐熟络了,他不在那么拘谨,早晨偶尔在校门口遇见,他都会挥舞着手臂喊住我。要是隔着一段距离,他便是骑在自行车上还能那么大胆地挥舞手臂。对,是自行车,每天上下学都能看见他骑车进出校园。我真是不解这么一个看起来如此瘦小的男生竟能将自行车骑得像一阵风那样快。当然,我更担心这么骑会出事。

果然,他出事了。那天我不在场,只听同学说他进校时没有刹住车,撞到了同学。还好,问题不大。但尽管如此,同学的家长还是闹到了学校。班主任要找黑子的父母,而他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吭。我从没听过黑子说到自己的父母,只是在那之后见到了他的外婆。

那天天黑得早,灰蒙蒙的天空有长久没有放晴了。便是那天,窗外走廊上站着一个老人,穿着的布衣浆洗多次已经褪色,手里还提了一筐鸡蛋。她操着让人难以听懂的乡下口音,同学三三两两探出头去,有几个调皮的男生甚至模仿她的口音,咿咿呀呀逗笑了班上的同学。当然,除了黑子。我发现他的沉默,也停住了笑,刚想问怎么了,他已在全班同学惊异的目光里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教室。我注意到当时连最调皮的男生也噤了声。没过多久他回来了,手里提回了一筐鸡蛋,一言不发地在我身旁坐下。我没有追问什么,是他后来平静地跟我说,她是外婆。第一次,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莫名的沉重,也是第一次,我从他时常盈着笑意的眸子里看到了泪光闪烁。

在此之后,撞人事件似乎是不了了之的。然而,我听说黑子某天提了一筐鸡蛋到那个同学的班级,还有,之后再不见他骑车来去如风的身影。有时我会怅然的想,那个追风的少年不再了。也是在此之后,黑子有了一些变化,作为他的同桌我没道理察觉不出来。他把自己埋进书本里,发了疯似的背完了一本本英语词典,他不再时不时摆弄那些用竹条编的小玩意,他沉默,面对我时还是挂着不变的微笑。我知道,他真的变了。

这种感觉让我说不清什么滋味,然而就算说不清,暑假也照样到来。许多同学因为文理分科而注定不会在一个班,我选了理科,黑子也是。他的理科很好,那次老师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他依旧沉默,却不再是当初那个见到老师便局促不安的少年了。而让我深感意外的是,黑子申报了支教活动的志愿者,并且顺利通过了面试。于是在“走进新农村”之后,我看着他背着一个大布包潇潇洒洒地开启了下一段义工旅程,心中却不知是怎样的一番感慨。

隔了一个多月没见,黑子更黑了,也瘦了,却已高出我一截,乍一看竟是认不出来的。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亮的,笑起来一口白牙,很阳光,很好看。他的确又变了许多,似乎不再怕生了,很自然地和周围的同学说笑。他见到我,走上来便擂了一拳,好哥们,一月不见咋黑了?我尚有些无法适从,却见他很高心的说,晓桐,这个学期我们还是一个班哦!本来想好了要问他的许多问题,听到这句话又全部消散了。至于他这么大改变的原因,又何须问个明白呢?谁的青春没有那么一段蝉蜕的秘密,而在青葱的岁月里,我只是扮演这么一个少年,静静地看着,那追风的少年一步步向我走来,这样,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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