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送来新燕的呢喃，空气中萌动着草芽的清香，漫长的寒冬之后，春天就这样来了。
燕子跪在一座新坟前，看着纸钱的灰烬在风中飘舞，眼中却并没有泪。她抬头仰望那掠过天空的黑色倩影，喃喃道：“冬天过去了，春天来了呢……爹……”有些陌生的称呼在喉咙里酝酿好久，出口时却还是涩涩的。自己有多久没叫过爹了呢？燕子也记不清了。
记忆中北国的冬天似乎漫长得没有尽头，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没有飞燕的天空单调而寂寞。
燕子五岁那年的冬季，父亲去世，母亲改嫁。继父酗酒且脾气不好，常打骂母亲，因她是女孩又不是自己亲生的而嫌弃她，声称“是给别人养的”，对她自然没有好脸色。燕子在这个新家里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她常望着窗外的萧瑟景象，呆呆的想：燕子什么时候能飞回来呢？偶然地，她发现角落里一个肉团在蠕动，走近一看，原来是只落单的雏燕，它失去了父母吗？这样的冬天里，孤苦无依的它会不会冻死？相似的遭遇激发了她的同情心，她把雏燕偷偷带回家中，不料却被继父发现。“养这东西干什么？又养不活，净浪费粮食！”他一把夺过雏燕便狠狠地摔在地上，鲜红的血刺痛了燕子的眼睛，她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如此寒冷，眼泪划过脸颊，像是根根冰凌，直刺入心底，生生的疼。隔阂与仇恨的种子在燕子幼小的心里种下，她恶狠狠地瞪着继父，暗下决心：从此以后，绝不再叫这个男人一声“爹”。北风呼啸着，封冻了千里冰川。
燕子十五岁的冬季，她在外地上学。周末，同学们都回家了，她却犯了难：回家么？那个冰冷而充满争吵的家，还称得上是“家”么？她想起离家时那个男人鄙夷的神色和那句“女孩子上什么学”的奚落，最终决定宁愿独自留在宿舍也不回那个令人心寒的家。偌大的宿舍只剩她一个人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的北风不断咆哮着，如同尖厉的笑声。她害怕却又孤苦无助，只能用尽力气把床推向门口，将门死死堵住。夜幕拉开，黑暗如同一只巨兽，将孤独的她吞噬。燕子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她感到这个冬天那么黑，那么让人绝望。眼泪缓缓滑落，冰冷。春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呢？燕子沉沉睡去，梦里听到了新燕的呢喃。
燕子三十五岁的冬季，那个男人病倒了。这个暴戾的老人生起病来也像个孩子，让人心疼。他的右半身已完全不能动了，整天坐在床上，望着窗外，似在等待什么，这情景像极了二十年前在窗前期盼春天的那个孩子，燕子又想起了那一段心酸的往事，眼眶有些红了。“燕子。”老人唤她。“嗯？”“我昨晚梦见你那死去的娘了，你说我是不是快去见她了？人老了，今年冬天这么冷，怕是熬不过去啦……”“别这么说……”燕子停顿了好一会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转移话题，“我去给您倒水。”起身往外走去。“唉——”老人长叹了一口气，“燕子啊，多久没叫爹了呢？”燕子的动作停了几秒，却只装作没有听见，快步向外走去。看着燕子离开的背影，老人的眼湿了。
这个冬天似乎真的长得不可思议，太阳总是冷着一张脸，气温畏畏缩缩着不敢上升。老人的病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难道真的熬不到明年春天了吗？燕子有些担心，这个男人虽然给自己带来了无数痛苦的回忆，但此刻面对这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她却怎么也提不起恨意。虽然别扭了这么多年，但在心里，他已经是自己的亲人了吧？燕子心里一颤。“燕子，燕子……”屋里传来老人急促的呼喊。燕子进屋一看，老人正挣扎着下床，“您……您好些啦？”“嗯，扶我出去走走，我要看看春天到了没。”老人的精神出奇的好，难道这就是回光返照？燕子的心一沉，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扶着老人出去散步。走了不一会老人就嫌累，在燕子的搀扶下回到床上，老人缓缓开口：“燕子，有件事我得和你说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这些年来，爹对不住你啊……”一滴浑浊的泪从他眼角滑落，刹那间燕子似乎听到了冰层碎裂的声响，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而就在这春天来临的前夜，老人永远的合上了眼睛，他最后的那滴泪还在眼角，残存着些许温暖的气息。
走过了寒冷，黑暗而漫长的冬季，燕子终于等来了春暖花开。她收拾继父的遗物，翻到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容温暖而慈祥，原来他们早就是亲人了啊，燕子的泪禁不住落了下来，这次却是温暖的。心中的冰雪消融，汇成亲情的涓涓溪流。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真的来了啊，爹……”
窗外，传来春燕细软的呢喃。